有血有肉

《小梦千秋》[六]

特别可爱的文

希望太太不要忘记填啊

雾里星:

*边伯贤/鹿晗/张艺兴


*纯属虚构




《小梦千秋》




第三回 绣骨夫人[下]




行至山腹,受到绣骨夫人法力的影响,罗盘指针摇摆不定,鹿晗和小青从中午摸索到下午,终于走出困顿来到一块巨石下的山洞。太阳从西方落山,天空仿佛遭受重创,一时间血流如注,大片的森林被染成鲜红,以至于鹿晗闻到血腥味还以为是错觉。洞中有水汽,洞口的地面湿滑,山石生着青绿的苔藓,因为常年不见阳光,连三月的春风到了这里也变得阴凉刺骨,轻轻的扎在后背,衣服下面泛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。小青面色如铁,胆怯的望向鹿晗,尽管来时意志坚定,但真正站在女魔的家门口,十几岁的女孩做不到面不改色毫不在意。


 


洞口连接一个倾斜的下坡,鹿晗打头阵,轻盈的跳跃下去,回头示意小青注意安全。小姑娘束手束脚,一个不小心,踩着青苔滑倒,不由得惊叫出声。鹿晗压低声音问有事没事,小青连连摆手,用衣裙蹭掉满手的污泥,低头一看才发现泥土血红,身上手上全是血污。没受过这样的惊吓,小青颤颤巍巍冲鹿晗举起双手,哭喊的冲动涌到喉咙,几乎是山摇地动洪水倾泻之势。鹿晗见状赶快捂住小青的嘴,已经进入女魔的活动时间,要是在这里和绣骨夫人狭路相逢,他不能确保他们全身而退。小青痛苦的忍着惊悸和恐惧,眼含泪水对鹿晗点头,明白他的意思,表示不会发出声音。


 


山洞不足一人高,鹿晗需要弯腰前行,小青因为身材娇小倒是比较自如。他们向深处探索,发现孩子的布衣,鞋子,四肢,头颅。一个小男孩的后脑开了个大窟窿,里面爬满蛆虫,还有一个女孩只剩下面部的骨头,因为有胎记,部分皮肤未被采用,睁大眼睛看鹿晗和小青,有的孩子像是走累了,坐在石头上休息,一条胳膊撑着身体,低垂眼眸,从头到脚鲜血淋漓。小青害怕极了,也悲伤极了,不敢哭,呜咽也不行,不停的用袖子擦拭满脸的泪水。洞内遍布残尸,恶臭至极,走到夕阳余晖消失的地方鹿晗站住脚步,他们不能继续前进了。


 


小青俯身拾起一块金属,擦去血泥,当即泣不成声,“是我妹妹的银锁。”


 


鹿晗不善安抚,同情的抚摸小青的头发,轻声说:“我们先出去。”


 


小青用力点头,这个鬼地方一刻不想久留。


 


远路走出恐怖的山洞,小青跪在青苔上失声痛哭,宣泄压抑多时的情绪。没有确凿的证据,她总是奢想妹妹没有死,那么多失踪的小孩,他们只找到一具尸体,不能证明所有的孩子都死了,或者说,就算所有的孩子都死了,为什么她的妹妹不能活下来——为什么她的妹妹不能是幸运的一个?她心里明白,那种可能微乎其微,但越是微小越是顽强,教人反反复复浑浑噩噩,既不能死心,也不能自欺。村长和妻子整日愁眉苦脸,左邻右里常劝他们看开一些,道理人人皆知,可放弃希望太需要勇气了。


 


至此他们一家终于可以不再抱有幻想,不用在绝望和希望之间煎熬了。


 


鹿晗心软,感染了汹涌的悲伤,为山洞中惨死的孩子长长的叹息,但是于他而言最要紧的是张艺兴在鸟妖的秘境里已经整整一天,他救不了那些孩子,必须救出张艺兴。金灿灿的太阳在山林后掩藏半张脸孔,像是害羞的小孩,害怕这世间的丑恶,又忍不住好奇这世间究竟多么丑恶。等小青稍稍平复,鹿晗将她抱到一块岩石的后面,让她先喝下无量水,以免一会儿女魔出洞伤到她,不过服用无量水会使她三天三夜不能睡觉,疲乏不堪,法力失效后又会睡上三天三夜,醒了就好了。


 


“你要把她引出来?”小青管不了几天几夜,震惊的问。


 


“我要把她引到步道去。”不知女魔几时活动,等不及只能主动出击,鹿晗语重心长的对小青说,“你已经找到你的妹妹,再跟着我恐怕有生命危险,要知道你的父母只剩下你一个女儿,为了他们你也不可以再任性了。剩下的事情由我解决,一会儿她出来,你不要发出声音,我和她离开之后尽快下山,现在没了迷障,应该很快就能回到二寸町。这山有奇异,今夜肯定不会平静,不管发生什么,你都要阻止村民进山以免伤及无辜。”


 


“你一个小道士,如何对付那恶鬼?”小青替他担心。


 


鹿晗摇头,“其实我没有把握,天亮之前我要是回去,就算驱了恶鬼,我要是没回去,你就告诉村民搬到别的地方居住吧。”


 


小青拦着他,“你别去——”


 


鹿晗主意已定,“别怕,生死有命。”


 


事在人为。


 


“千万不要出来。”鹿晗把小青推到石头后面,独自一人迎着漆黑的山洞走去。


 


小青蜷缩身体抱紧四肢躲藏在大石头下,看鹿晗将仙八色鸟的羽毛附在一张黄符的背面,羽毛朝上将黄符放在地上,跟着席地而坐,一手扶着宝剑的剑柄,一手竖起两根手指置于面前,闭合双眼口中念念有词。太阳又沉了几分,风更冷了,她从心底往外不由自主的颤抖,只敢露出一双眼睛观察环境。鹿晗离她很远,不过她好像能听见鹿晗的声音,又不确定,也有可能是山在说话,树在低语,也有可能是那些孩子在哭诉。微风骤然停歇,仿佛万物静止,小青的心提到嗓子眼,竭尽全身力量屏住呼吸。


 


鹿晗的衣摆被风吹动,仿佛一只翅膀舒展开来。他依然面色沉稳,面对妖风不动如山,坚定的念着咒语,一人如百人,一声当千声。山洞深处传出尖锐刺耳的狂笑,仿佛刀尖刺穿耳膜,接着一阵黑风席卷而出,树摇草飞铺天盖地,将他面前的羽毛和黄符卷到半空中。他施法隐藏自己,黑色的旋风围绕着他肆虐,风中的女魔发现仙八色鸟的羽毛,笑得更加狂放,然后携带羽毛和黄符冲入山林。


 


收了咒法,鹿晗随即使出神行符紧随其后,踏风逐魔。


 


与此同时张艺兴在边伯贤的秘境里毫无头绪,眼看太阳下山,内心越发的焦躁不安。一天过去了,他不知道鹿晗是否还在二寸町,或者不管他,已经独自上路了。秘境随主人移动,他们走到溪流附近,边伯贤摘一枝金桃君给他,见他不接,收回去,自顾的委身坐在岸边。两相无言,天涯的灰烬逐渐加深,焚烧殆尽成了一堆黑夜,三两点星辰如眼眸眨动,悄悄的眺望他们。落花付流水,流水不回还,世上许多的相依相偎不过是一厢情愿。边伯贤明白他不愿意和自己在一起,不只是他,一百年中无数的行人来了又走,从没有人留在这座山林与边伯贤一起看水流花谢。


 


手里摇着金桃君,边伯贤闭上一只眼睛,从花瓣之间看张艺兴的侧脸,“我若放你回去,以后你还会回来吗?”


 


张艺兴诧异的看向边伯贤。


 


“你骗我一下。”不然何所求呢。


 


“我不骗你,”张艺兴信誓旦旦,“我一定会回来。”


 


“什么时候?”边伯贤放下金桃君。


 


“我——”问归期,没有归期,张艺兴无奈的摇头,“我不知道。”


 


边伯贤不说话了,真诚往往比虚假更教人伤心。


 


无端的生出歉意,张艺兴希望边伯贤明白他不是故意的,“我不想让你失望。”


 


边伯贤说:“如果你骗我,我就可以一直等你。”


 


没有谎言,没有欺骗,张艺兴却感觉自己已经辜负边伯贤了,“但是你——”


 


猛然刮起一阵怪异的狂风,沙石仿佛雨点凌厉的打在他们身上,张艺兴不得不抱着脑袋转身背对风来的方向。金桃君一树的花朵漫天纷飞,溪水湍急像是逃命的飞马,张艺兴隐隐约约听见风中有如泣如诉的凄惨喊叫,不是金桃君,不是百楼塔,也不是他脚下的盔地菊,那声音来自远方,来自天空,来自万物之外。


 


边伯贤当机立断,拉起张艺兴往上游奔逃,“跟我走!”


 


张艺兴不明所以,“怎么回事?”


 


边伯贤的果断隐藏着惊恐,“是她来了!”


 


琉璃似的夜幕风云变幻,张艺兴有一种感觉,好像什么东西消失了。


 


将金银树抛在身后,张艺兴意识到是边伯贤解开秘境,困着他的混沌消散了。他们冲出步道进入东侧的树林,边伯贤回身一把抱住张艺兴,打开翅膀纵身腾起,在树叶和枝条的空隙之间急速穿梭。狂风紧追不舍,强劲的冲击将密集的树冠蹚开一条道路,这可能是这座山林最喧嚣的时刻,然而边伯贤并不想要惊心动魄命悬一线的热闹。危险的形势令张艺兴绷紧神经,他抱着边伯贤,越过边伯贤的肩膀看见黑风中浮现一张狰狞扭曲的脸孔,比朱三小姐的煞气还要骇人。来不及问询和解释,他们一头跌进致命追逐,张艺兴眼看一只干枯细长的爪子伸长,几乎抓住边伯贤的脚踝,浮着红光的翅膀用力震动,产生的力量再次拉开他们的距离。


 


山林以东有一棵古老的浮生乔,树干如飞龙,树冠似祥云,散开的树荫比整个二寸町还要广阔。老树的根系紧紧抓住地面,几百年,或者几千年,甚至可能是上万年,就这样从容的屹立,宽容的看待云卷云散,春去秋来,收藏了沉静安稳的岁月,也经历了动荡暴乱的年代。传说天地初开之时,天尊在一棵茂盛庞大的浮生乔下沉睡,日月变化,风云游走,长达一万年的混沌纪元在天尊苏醒之后终结,尘世进入觉醒的新纪元,人类,动物,越来越多的花草树木,逐渐丰富了空无一物的荒凉大地。后世仙凡将庇护天尊的浮生乔敬为驱除一切邪魔灾厄的圣树,见圣树如见圣神。


 


边伯贤认识浮生乔的每一片叶子,将张艺兴投到树叶之间,随即反身与抓住自己的女魔缠斗。张艺兴毫无防备的大叫一声,在树杈之间快速下坠,一些折断的树枝刮破他的脸颊,脖子,手臂和手背,轻微的只是一道浅浅的痕迹,严重的皮开肉绽,渗出鲜红血液。落到如网的树藤上,也顾不得疼,张艺兴赶忙跳到树干仰望上空,看边伯贤和另一个妖怪打得难分难解,心中焦急却是无能为力。张艺兴不像鹿晗在万寿观阅万卷书,对妖魔鬼怪分门别类了如指掌,总有应对的办法。


 


女魔阻拦边伯贤进入浮生乔的庇护,借阴风将鸟妖推到天上,指甲锋利的爪子在翅膀根狠狠撕扯,绚烂的羽毛偏偏散落,一片羽毛一个宇宙,在浮生乔前缤纷绽放。妖魔斗法天地变色,狂风阵阵,树海滚滚,天与地混为一体,无日月,无光明。边伯贤道行尚浅,全然不是女魔的对手,但是非常聪明,且战且退,以退为进,迂回到浮生乔前寻找机会,只要他能够进入树荫,女魔自然知难而退。


 


张艺兴不会飞,顺着树藤往下爬,站在最低的树枝上再望,被缠住的边伯贤已经全然落入下入。他脚下的树枝忽然剧烈波动,好像他是站在水中的浮木,不得不抓紧树藤保持平衡。站稳了他问浮生乔,是你吗?没有回答,但他知道就是浮生乔在向他传达信息,又问你也不想他受伤吗,我应该怎样做才能救他?浮生乔不开口,用树藤把他送到地面,好像只要他去就能做到。缠缚着手腕的树藤解开,他发现手背的伤口愈合了,摸摸脸,也不感觉疼了,急急忙忙向圣树道谢,奔着边伯贤跑远了,听见后面一声喟叹,唉——


 


愚徒。


 


边伯贤被击落在地,伤势严重几乎快要现了原形,华丽的衣服散成万千飞羽,有如一场如梦似幻的大雪。黑色妖风形成一堵围墙,将他围困在风眼中心,周围受到牵累的草木哀嚎不休,与女魔的笑声叫声一同响彻天际。他匍匐着,用翅膀遮挡女魔的攻击,翅膀下形成一个狭小空洞的空间,仿佛来自深渊的声音问他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,那么这大约就是最后的告别。从去年冬天绣骨夫人第一次出现,其实他有很多机会离开这座山林,始终没有离开,一是因为这里有庇护之所,二是因为他根本不想离开,尽管他已经厌倦这座山林的寂寥。


 


仙八色鸟的寿命是八到十五年,不过第一世他仅活了六年,成妖都一百多年了,他已经忘记第一世是因为什么遭逢了死亡。他坠落在浮生乔下,趴在潮湿松软的泥土里,期间雨落三天,叶落三千,第三天他醒在斑驳的阳光中,像是结束一场无梦的睡眠。他的身体僵硬,每一根骨头都好像不属于自己,适应了好久才跳起来,抖动几下翅膀,飞上浮生乔的树枝,再一次活了过来。那日的天空非常蓝,印象里是个万里无云的金秋。


 


十二年后他预知他的生命再一次走到尽头,飞到浮生乔下静静等候,死神到来之前他思考着为什么他会死,为什么所有的鸟都会死,水里的鱼也会吗,他不知道,他好像没见过死掉的鱼,可能不会吧,也可能是死去了被水流冲走了。他有一只银雀好朋友,死去之后再也没有苏醒,他想他还会在浮生乔下苏醒吧,他不想永远睡去。一只鸟的生命太短暂,就算活过两世也才仅仅十八年,一个人的十八年还是少年,还有漫长的一声可以看尽繁华人世。


 


雪落三天,叶落三千,他的第三世开始于一个冬天,因为有浮生乔的遮挡才没有在苏醒前就被葬入皑皑白雪。他学会了思考,站在浮生乔上他问为什么他可以死而复生,好朋友银雀就不行,浮生乔慢慢吞吞回答,因为他有灵性。他问什么是灵性,老树说灵性就是他会问为什么他可以死而复生,别的生灵却不会。浮生乔说话弯弯绕绕,经常教他不能领会,不过浮生乔也不经常与他说话,大多时候老树只是一棵普通的老树,与他说话的更像是居住在浮生乔里面的人。他来敲门,有应声就是有人在家,无应声就是无人在家。有天他栖息在枝头等候浮生乔回来陪他,那是一个暖洋洋昏昏然的午后,他猛的醒了,呓语似的问你在吗,浮生乔不回答,他知道他不在。孤独涌入他内心的缝隙,他想或许那就是惩罚,因为他没有遵循生死轮回,孤独将伴随他很长很长时间。他把这个想法告诉浮生乔,老树虽然在,但是久久的沉默了。


 


他常在步道边看行人往来,有人挑担子唱山歌,有人骑白马绝尘埃,春天花开遍野,有人带着孩子进山采花游玩,快活的小孩指着他大叫,快看,那有只漂亮的鸟,手舞足蹈兴高采烈。夏天男孩到水中追鱼,女孩在岸边捡石头,他藏在树叶里,听着欢笑在树林里回荡。逐渐的,那种肆无忌惮的快乐成为他的梦魇,夜晚或是冬天,每当山林归于死寂,他的耳畔就会回响起孩子们的笑声。他问浮生乔那是不是一种业障,他脱凡胎入妖道,早不是普通的仙八色鸟,强烈的情感和欲望成为一种阻碍,使他不能继续潜心修行。浮生乔让他想办法克服,静心思考,忘却烦恼。可是他一心只想留住那些孩子,第三世的最后一年他有了法力,他用秘境将孩子困在树林里,笑声变成哭声,他知道他终究错了。


 


那不是他要的。


 


他对浮生乔说他非常难过,老树大概是出门了,没有回应,他慢慢闭合双眼,结束了第三世的修行。


 


他用三次寂灭换一世不灭,浮生乔问他想不想离开这里,他思考许久,却是摇头。


 


他不敢,他明白寂寥的不是山林,是他自己的心。


 


生也无涯,苦也无涯。


 


一双手将他温柔拥抱,跟着他的头顶绽开万道白光,强烈的光线和强烈的影子交互搏杀,吞没了一切声音。他从缝隙看见张艺兴的侧脸,仿佛一滴水荡开千层波,波涛扑向河岸,岸边树海绵延,风吹过树叶之间的空隙,是他绵延微弱的呼吸。张艺兴像一个罩子覆盖他,双手撑在他的两侧,额头几乎贴着草地,紧蹙眉宇,闭着眼眸,以血肉之躯为他挡去女魔的法术。


 


妖风逐渐退去,他们暂且得到一个喘息的机会,边伯贤问:“你为什么下来?你在那棵树上她伤不了你。”


 


“因为你在这里啊!”张艺兴觉得可气,难道要他眼睁睁看着边伯贤被撕成碎片?没忘了当前的形势,他爬起身挡在边伯贤面前,看过妖风中可怖的脸,他完全能够想象妖风散尽将会出现多么可怕的妖怪,一颗心忐忑不定,但没有胆怯退缩。。


 


仿佛听说一个笑话,女魔放肆的开怀大笑,以真实样貌走出风中的黑雾。站在张艺兴和边伯贤面前的是一个貌若春花的娇艳女子,发是乌雪肤是红桃,眉如柳叶眼含星河,一点朱唇令日月失色,头戴精美的发钗,穿着鲜艳的红色纱衣,婷婷袅袅婀娜多姿,与之形成极大反差的是随之而来的教人作呕的腐臭。张艺兴的嗅觉较常人敏锐,被扑面而来的味道打个措手不及头晕目眩,踉跄倒退几步,再看面前的女人,发叉是人骨,饰物是眼球,一袭红衣原竟是皮肉,美得惊心动魄,美得丑陋至极。


 


“一只仙八色鸟和一棵人参做了朋友,”绣骨夫人轻巧的嘲讽,“真是般配,真是般配。”


 


“他是神仙。”边伯贤替张艺兴正名,输人不输阵。


 


“哼,神仙?”绣骨夫人拿眼梢瞟张艺兴,“鸟妖的秘境都破不开,天尊没教你使法术?”


 


张艺兴被奚落得脸红,毫无还击的余地。


 


边伯贤可不饶人,“天尊没教你不要走火入魔?”


 


一语戳中要害,绣骨夫人即刻脸色大变,“你生得漂亮,就是话多!”


 


平地而起的卷风仿佛一条蟒蛇,吐着信子朝张艺兴和边伯贤扑来。张艺兴下意识的挡了一下,不得要领,赶忙背身盖住边伯贤再挡一击,全无防备之下五脏六腑天翻地覆。强劲的力量迫使张艺兴压着边伯贤倒地,来不及应对接连的攻击,只能抱紧边伯贤在草地翻滚。绣骨夫人的利爪在卷风之后向他们袭来,张艺兴黔驴技穷,边伯贤元气大伤,强弩之末恰逢致命一击。


 


千钧一发鹿晗从天而降,借妖王的剑鞘搪去女魔的红爪。


 


张艺兴猛然回头,看见熟悉的身影大喜过望,“鹿晗!”


 


“你让我好找!”鹿晗回头瞪张艺兴一眼,又瞪边伯贤一眼,“你带他去浮生乔下!”


 


“你呢?”


 


“我保护你!”


 


张艺兴对鹿晗言听计从,而且边伯贤的伤势属实严重,不多废话立刻抱起边伯贤跑向浮生乔。


 


女魔将鹿晗打量一番,问道:“你那是什么剑?”


 


携妖王出十方阵两百年,鹿晗第一次拔掉剑鞘,“也虚名。”


 


闻言绣骨夫人又变了脸色,从不屑到忌惮,微妙的变化后浮出狠厉,使姣好容颜仿佛碎裂的面具。


 


带着浓烈腥臭味的狂风掀起尘土,张艺兴放慢脚步回头望去,鹿晗和绣骨夫人兵戎相见势均力敌,一柄妖邪的宝剑发出幽冥的荧光。从一莫如到二寸町的路途中他们夜宿山野,他听鹿晗讲述古老的传说,不知不觉睡着了,夜深时候夜莹草烧尽,发出“啪”的声响,他忽然惊醒,发现鹿晗也睡着了,只有也虚名醒着,在寂静山野漆黑夜色中散发着幽幽微光。道士的剑取自阴阳交汇的十方阵,他没有问过鹿晗的剑有没有特别的故事,其中封印着什么样的灵魂。


 


浮生乔庞大的树冠飒飒作响,落叶如雨,边伯贤凝眉,不可思议的说:“我第一次看见它这样。”不是因为他,不是因为女魔,不是因为张艺兴,因为鹿晗来了,因为鹿晗拔出那把剑。他从张艺兴的肩膀眺望,虽是小妖,但也能与妖王产生共鸣。


 


树根盘根错觉,张艺兴寻个避风的地方把边伯贤安顿了,叮嘱说:“你在这里等我们。”


 


“你要回去?”边伯贤问。


 


“我不能这样看着他。”张艺兴生出勇气,不再是见到鬼煞就逃跑的小神仙。


 


“你去只会拖累他。”边伯贤实话实说。


 


张艺兴无言以对,纠结的坐在边伯贤身旁。


 


边伯贤自知失言,不想让张艺兴伤心,也不想让张艺兴讨厌自己,小声道歉:“我的意思是他会分心……”


 


张艺兴示意他不必解释:“我明白。”


 


边伯贤奇怪,“天尊真的没有教你法术?”


“他只教我这个。”不是一点法术都没有,比如在万寿山上救活涝死的夜莹草,至少张艺兴能治疗边伯贤的伤痛,“天尊说道是慈悲,法是意念,一念生,一念灭,一年千年,一念瞬息;你眼观清明,遍地清明,眼观邪恶,心欲邪恶,如何清明自身驱除邪恶,是为道法的最高境界;道法自得,羽化登仙。鹿晗的师父向天尊请神,他们都说鹿晗命里有劫,既然我是他的御灵,天尊教授与我的应该就是帮鹿晗渡劫的办法。可能我天生就不是一个非常厉害的神仙,也不聪明,两百年了还没有领悟天尊的意思,能做的只有这些。”


 


连手臂的旧伤也愈合了,边伯贤安慰张艺兴,“别人的法术伤人,你的法术救人,谁能说你不厉害?”


 


张艺兴苦笑,“受伤才需要医治,最好你们用不到我。”


 


也虚名的法力远在鹿晗之上,它在鹿晗的手中更像剑使人,而非人使剑。鹿晗一边迎战女魔一边谨慎驾驭妖王,可以说是以一敌二,比想象中更加吃力更加艰辛。妖王重返人间,天地动,山河惊,四面八方汇集邪风魔障,乌云滚滚电闪雷鸣,一霎照亮黑夜,一霎沉沦死寂,突兀的大雨倾盆,万灵凄厉哀嚎。虽然是上古妖王,但被镇压了千万年,力量受到约束,不能完全施展威风,将将与魔头战个平手,甚至还稍稍差那么一些,被绣骨夫人占据上风。


 


原本鹿晗只想借女魔的法力破解鸟妖的秘境,然后由妖魔相互拼杀坐收渔人之利,不管哪一方取胜皆可还二寸町太平。有神行符加持他也跑不过女魔的妖风,到山林东侧看见张艺兴冒险挡在边伯贤身前,又是气又是急,小神仙是大傻瓜,拼命护着一个妖精,更加的加快速度赶到张艺兴身边护着张艺兴。如果不是面对凶险的女魔头,或许他仍不会拔出也虚名。自从十方阵回到万寿山他一直有个疑问,虚云法师忌惮也虚名的妖邪之力,为什么依然让他把也虚名带在身边?十方阵外虚云法师两声喟叹,命也,命也,是谁的命?是他,是也虚名,是天下苍生还是前世今生?他虽然莽撞冒失,但并不自大愚昧,一个五百年道行的小道士压制不了妖王,万一妖王反噬后果不堪设想,所以他和自己约定,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使用也虚名。


 


从去年冬天到这座山林,绣骨夫人无非是想捉住仙八色鸟,先有浮生乔从中作梗,后有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两个道士,其中一个天尊的神使,一个是妖王的寄主,都来与她作对。她把气撒在一处,锋利指甲撕开鹿晗的道袍,刮破鹿晗的手臂,将将扫过鹿晗的面颊,虽然没有碰触,但妖风依然在皮肤上切开一条裂口。两方越打越来劲,使出浑身解数,你来我往战了几十回合。也虚名的剑锋刺穿绣骨夫人的红纱,剑身没入胸口,鹿晗愣了一下,只感觉一股强烈的震颤从剑身传来,震得他手腕发麻,下意识松了手后退。


 


剑插在绣骨夫人的身体里,仿佛正在吸食绣骨夫人的法力,使美艳的面容枯萎,使娇嫩的皮肤龟裂,红衫飞扬黑发倒竖,不久成了一尊白骨。从绣骨夫人身上发出喧闹的刺耳的叫声,并不是她的叫喊,更像是千万个孩子一齐哀怨的哭喊,发散到树林的每一寸土地,每一棵树的后面,每一片叶子的下面。鹿晗感觉头颅都要被刺穿了,抱住脑袋蹲在地上,浮生乔下的张艺兴和边伯贤也捂紧了耳朵,依然不能阻挡穿云裂石的声音。


 


女魔使出最后的力量拔掉也虚名,虚弱仓皇的化作一阵黑风逃散。


 


宝剑躺在一片狼藉的战场,餍足的发着光,缓缓的熄灭,恢复普通的样貌。


 


就这样,结束了。


 


却又感觉只是开始。


 


头回见识妖王威力的鹿晗心惊胆战,犹豫许久才拾起宝剑,小心翼翼的收入剑鞘。自从他进入十方阵,命运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,并不是他选择也虚名,而是妖王钦点了他作为寄主,想来命运从不由自己做主;他注定生为鹿晗,六岁上山,百年修行一朝入世,该是他的福他弃不了,该是他的祸他也逃不掉。


 


走到浮生乔下,鹿晗不管鸟妖,拉起张艺兴说:“跟我回去。”


 


张艺兴放不下边伯贤,他们还没有道别,“我——你——”


 


边伯贤欲言又止,这是预料之中的结局。


 


鹿晗不回头,牵着张艺兴走了。


 


风歇雨停,浮生乔恢复平静,依然无声无息的伫立。


 


下山路上鹿晗教训张艺兴,胆子大了,敢乱跑,这是一只鸟妖,下回遇见虎妖熊怪捉他回去炖汤看他怎么办,张艺兴撇嘴,遇见虎妖熊怪他就先跑了,不用鹿晗担心。还说先跑,鬼煞现身的时候都不见他保护鹿晗,女魔当前竟然保护一只鸟妖,鹿晗发出灵魂的拷问,他到底是谁的御灵神。他们的意见出现分歧,张艺兴还嘴,边伯贤有名字,别一口一个鸟妖。鹿晗好心遭雷劈,真的生气了,不理张艺兴独自走在前面。


 


夜尽天明,东方泛开一道赤红的霞光,二寸町的村民站在村口,惶恐不安的望着他们。确定他们安然无恙,村民相互交头接耳议论纷纷,前夜电闪雷鸣大雨倾盆,山上发生了什么,两个小道士做了什么,他们捉住鬼婆婆了吗,失踪的孩子找到了吗,以后可以安稳的过日子了吗。鹿晗和张艺兴从头到脚湿透了,模样分外狼狈,除了小青无人敢上前,小青也不询问鬼婆,只关心他们的安危,让他们先回去休息。村民如水流自动分开一条路,等他们通过了,再缓缓的汇合。


 


鹿晗筋疲力尽,头脑里什么都不想,回到村长家脱掉衣服蒙头大睡,也虚名搭在床边不言不语,也像是睡着了。一觉到日落,他醒过来,发现枕边放着干净的衣服,房间开着窗,透露夕阳暮色,公鸡在院子里咕咕叫,有人在说话,接着传出一阵笑声。他一边穿衣服一边寻找身上的伤痕,肩膀,手臂,腰际,再到脸颊,奇怪,一点伤都没有了。他下床走到窗户边,看见张艺兴和小青在院子里聊天,岁月悠悠时光静好,仿佛鸟妖和女魔只是一个梦境,现实的世界一直这样闲适安逸。可能说到开心的事情,小青乐不可支,笑得花枝乱颤,云开雾散。他好像第一次看见小青这么开怀。


 


“你终于醒了。”小青对走出客房的鹿晗说,“我娘蒸了包子,我去给你热一热。”


 


鹿晗对小青道谢,待小青走了,负手踱步到张艺兴面前,两人心胸豁达没有芥蒂,生气也只是一会儿,自然而然的和解,“我的伤都好了。”


 


“是啊。”张艺兴理所当然的点头,他知道。


 


“你给我治好的吗?”鹿晗问。


 


“是啊。”张艺兴还是点头。


 


鹿晗笑了,敲张艺兴的脑袋,坐在小青刚才坐的石凳上,问张艺兴和小青在说什么。是萝卜的抱怨,小青应该把鸡关在笼子里,不然鸡总是去啄萝卜的叶子,小青当是玩笑话,萝卜不开心。傻里傻气,鹿晗斜眼看张艺兴,可是如果没有这个人在身边,该有多么无聊。从萝卜说到浮生乔,两天前他们进入步道看见金银树还觉得神奇,如果说那座山里长着圣树,一切就说得通了,说不准四方神山之一的东圣万寿山也与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这世间多么好,总有新的发现,新的惊喜。他们不提边伯贤,张艺兴心里放不下,鹿晗也知道张艺兴心里放不下。圣树庇护仙八色鸟,三世点化边伯贤得道,可以说边伯贤和张艺兴一样同是天尊座下弟子,然而神妖有别,鹿晗并不想张艺兴和边伯贤过多交集。


 


过一会儿小青端了粥和包子出来,鹿晗注意到她的胸前挂着一枚银锁,前一天发生的事情像潮水涌进他的脑海,女魔的山洞,孩子的尸体,小青的哭声,浩浩荡荡奔腾而过,回首恍如隔世。三人对坐,鹿晗一边喝粥一边说明天启程,他和张艺兴该继续旅行了。小青不舍,想让他们多留一些日子,他们帮助二寸町驱除恶鬼,村民还没来得及答谢。鹿晗表示都是机缘,不必铭记,是妖王战胜女魔,他也不会把功劳算到自己头上,况且女魔未死,鸟妖还在山林中,他也不知二寸町能平静多久。


 


最后在村长家借宿一晚,第二天清晨鹿晗和张艺兴整装上路,热情的村民簇拥着送他们到门口,挥手向他们道别。


 


经一莫如过二寸町,他们依然向西,前方路途崎岖,暗藏凶险,但是胸中有正气,不犯邪魔,友人携手相伴,不负大好春光。


 


再次进入茂密的山林,福如松青翠欲滴,百楼塔参天入云,长尾巴的雀鸟站在枝头高歌,潮湿松软的泥土滋养着风针草和合叶红,一条狭窄的步道引领他们走向未知的未来。天边漂浮一条细长的白云,使鹿晗联想到南海的小白龙,因为性格温顺被狡猾的恶人欺骗,可怜的被剜去双目,潜入深海已经千年不现踪迹。肩并肩走着,张艺兴问恶人为什么剜去小白龙的眼睛,鹿晗说因为小白龙的眼睛是绝世宝珠,价值连城,世人贪图富贵,鬼神面前毫无敬畏,他的四十五师兄在人间行走三百年,回到万寿山上感慨,人心比妖魔可怕。四方山,四方海,南海藏白龙,摆尾浪千尺,北海有鲛人,泣泪可成珠。不过鲛人比白龙残暴,书中记载了不少鲛人迷惑船舶的事迹,一些失踪的船只十年二十年之后再次出现,船上空无一人。同样的凡人,有时是施暴者,有时是受害人。


 


一只鸟悄悄跟着他们,再没有那么漂亮的鸟了,羽毛会变色,在阳光下呈现青色,进入阴影,浮光一过成为墨绿色,翅膀边缘有些白,短尾巴,红爪子,飞得很轻,视线捕捉过去,只能看见一道黑影。张艺兴叫鹿晗,喂,鹿晗扭头,哼。张艺兴仰头望向落地青,拉着鹿晗的衣袖央求,带上他吧。鹿晗扬着头不答应,张艺兴摆事实讲道理,女魔负伤逃走,把仙八色鸟留在山里,难免女魔再次回到山里,不如一起带走,以免女魔寻仇殃及池鱼,连累整个二寸町都不太平。鹿晗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,不过他更倾向于做掉边伯贤。浮生乔不常在,只有边伯贤在那座林子里,太没有意思了,以后还会恶作剧吓唬过路人,张艺兴滔滔不绝,求鹿晗同意带边伯贤一起修行,既然是机缘,为什么不呢?


 


鹿晗驻足回望,犀利的目光扫过落地青上的仙八色鸟。


 


边伯贤假装到处看风景。


 


一个道士,一个神仙,一个妖精——


 


苍山流云,晨昏蒙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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